瞧一瞧：人性因她们而凄美

欲海漱石生

康熙四十三年（1704）的阴历六月初一，一位因在佟皇后丧期内唱《长生殿》而被朝廷除去太学生学籍的儒生，在浙西的乌镇醉酒后落水而死，那年他虚龄六十。这位像浮萍般随波飘逝的儒生，就是被文坛称作“南洪北孔”的大戏曲家洪升，他给我们留下了一部五十出的传奇（明清以南曲为主兼采北曲的戏曲形式）剧本《长生殿》。二百九十年后，我在深圳的一个角落里再次阅读了他的《长生殿》。关于杨贵妃和唐玄宗的故事，很早就在中国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
甚至邻国广为流传。俺在读日本平安时代的长篇小说《源氏物语》时，也发现该书里边提到杨李的故事（该书也集中了许多薄命红颜）。其实这一故事早在唐代就成为文人墨客的创作题材，陈寅恪曾说唐代的文人常拿它来练习诗文。像杜甫的《丽人行》《哀江头》传颂千古，还有唐人笔记如《明皇杂录》《开元天宝遗事》，陈鸿的《长恨传》等也是名动一时，甚至段成式的《酉阳杂俎》也在前集卷一的《瑞龙脑》里记述杨贵妃与唐明皇的香艳轶事。但多数作品都将这一传说演绎成昏君荡妇加叛臣荒淫误国的故事，创作目的大多重在猎奇和讽喻。白居易另辟蹊径，他的《长恨歌》以凝练的诗句营造出完整的爱情故事，将揭示人生无常和歌颂爱情可贵作为重点，但许多人却将它误读了。元代大戏曲家白朴创作的杂剧《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则将同情给予唐明皇（唐玄宗的谥号为‘大圣大明孝皇帝’），将批判的锋芒转向他的臣僚，他以展示唐明皇的情感活动为主轴，虚构出不受史实羁绊的艺术形象和情节，展现爱情之美。

洪升的《长生殿》则塑造了一位人性饱满的杨贵妃。在这里，洪升将作为舞台形象的杨贵妃与历史中的杨贵妃分离。作者从批判男权社会的角度，将杨贵妃升华为纯粹的艺术形象。她不再是一个轻挑放浪红杏出墙的祸国妖妇，她是一位忠于爱情懂得忏悔的皇妃。洪升一反将女人视为祸水的历史偏见，将杨贵妃塑造成正面形象，暗示了妇女只是男权社会的受害者。洪升借杨李离合之情，抒发了人生无常和爱情可贵的感触。但他并没有让作品仅仅停留在宣染儿女私情和人生无常之中，他还通过作品宣泄了对现实的强烈不满。他在《赂权》《权哄》等出戏里揭露了统治阶级的腐败和靡烂，在《进果》等出戏里反映了人民受盘剥的苦难，在《骂贼》那出戏里揭露了叛将降臣的无耻，在《弹词》那出戏里通过李龟年怀念天宝盛世的情节暗托了对亡明的哀思。了解这些，我们就可以理解陈寅恪在文革书写《柳如是别传》的动机了。

除此之外，俺想说的是清初文坛“南洪北孔”中的孔尚任和他的传奇剧本《桃花扇》。孔尚任是孔子的后裔，是给康熙讲过经的硕儒，俺很惊讶他为何敢在文网密织的时代写这流露明末遗民亡国哀思的戏曲。据说康熙夜读《桃花扇》后不久，孔就丢官回家了。要是按文革的标准，孔尚任掉十个脑袋都不够。《桃花扇》是比《长生殿》更为出色的杰出作品，这些作品的共同特点就是都笼罩着一种悲剧气氛。让人性与悲剧相互摩荡，并迸发出艺术美的光芒。在《桃花扇》里，孔尚任用优美的笔墨塑造了秦淮义妓李香君的形象。支撑李香君苦守妆楼的意志是她的爱国气节，和对名士侯方域的爱情，亡国后两人邂逅于栖霞山，因感于人生无常而一起入道。不过，后来有人把这结局改得更有味道，例如电影《桃花扇》的结局就是让候降清，成了像钱谦益那样的贰臣，而李香君则在看清候的真面目后与他彻底决裂，这样一来，李香君的形象就显得更加高大动人。在该剧本中，李香君与候方域的爱情传奇，是在这种萧杀的亡国气氛中结束的：“山松野草带花桃，猛抬头秣陵重到……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桃花扇·续四十出·余韵》），光读这段凄美哀怨的戏文，就能令俺的心对故都南京怿动不己，真是写不尽的秦淮河，爱不够的石头城。

最后，俺还想提一下白居易之弟白行简的《李娃传》。长安名妓李娃与考生萦阳生的爱情传奇，读来动人悱恻。李娃与鸨母设计舍弃床头金尽的萦阳生后，萦阳生潦倒长安城，沦为丧歌歌手，贱如倡优，后来再沦为乞丐。在某个雪天，李娃忽然听出那个延门乞讨的哀号声就是萦阳生的声音，她良心发现毅然施救，边失声恸哭边忏悔是自己害他到这个地步。她以绣袄裹抱晕倒在她怀里的萦阳生回屋，并不顾鸨母的反对，以二十年积畜自赎其身，然后侍候萦阳生康复，并陪他读书和考取功名。俺认为李娃雪天救情人的情节是中国传统小说中最感人的瞬间，蕴含着伟大的情感力量，突现了中国传统小说坚实的道德根基和美学品质，使一切空有形式的后现代叙事技巧显得苍白无味。《李娃传》比《无双传》和《霍小玉传》要感人十倍，李娃甚至比《浮生六记》中的芸还要可爱。毫无疑问，《李娃传》是唐人传奇小说中精品的精品，它宣扬了爱情和人性能够战胜金钱和邪恶的精神。美中不足的只是那个大团圆的结局，假如李娃在帮助萦阳生金榜提名后，以自己出身卑贱为由悄然隐去，让曾经在落难时当过丧歌歌手的萦阳生为她肝肠寸断地高歌一曲，那么，该故事的艺术效果将更加动人心弦。

繁华农村集体土地征收与赔偿条例
事散，岁月难留，但活在中国文学作品中的无数性格鲜明的弱女子形象，却在艺术的长廊里闪烁着凄美的光芒。假如把她们连缀在一起的话，那就是一部中国妇女的辛酸史，其实这一部历史正由无数新的主角在不断地延续着。与其说是人性使这些具有悲剧命运的妇女形象显得动人，还不如说是她们的生动形象注释和丰富了人性的内涵，人性因她们而凄美。